七月末的上海像一台过载的服务器,空气里的湿度曲线持续高位震荡。我蹲在小区配电箱背阴处,用镊子夹起一小片青苔放进密封袋。保安从岗亭探头看我,大概觉得这人蹲着扒墙角的姿势不太体面。
老式居民楼的外墙总有些凹陷的裂纹,排水管拐角处积着经年的水锈。这些地方容易长出青苔,尤其是连续两周湿度超过75%的时候。我收集了三种不同形态的苔藓样本,装进随身带的乐扣保鲜盒——盒底垫着浸湿的厨房纸,这是从养细胞的经验里学来的。
小时候住在筒子楼,公共厕所的墙根常年泛着青绿。我和发小用冰棍棒刮下那些滑溜溜的东西,抹在对方后脖颈上,喊这是外星寄生体。后来知道苔藓没有根,靠假根固定在基质表面,突然觉得当年抹进衣领的绿色碎屑像某种失效的太空殖民计划。
现在家里阳台上摆着六个透明收纳箱,里面铺着不同配比的腐殖土和蛭石。温湿度计的红线卡在25℃,这是我用淘汰的电脑散热器改装的恒温装置。苔藓在人工环境里长得太整齐,反而不如配电箱后面那些发黄的野生群落耐看。自然筛选出来的东西总带着点潦草,像没对齐的像素点。
上周在郊野公园里找到片树皮附生苔,用瑞士军刀切下硬币大小的样本。管理员说这是今年雨水多的缘故,他皮鞋底沾着的泥巴里混着好几颗苔藓孢子。我突然想起中学地理课本上的水循环示意图,那些代表降水的蓝色箭头应该再分出一支细小的虚线,标注"孢子扩散路径"。
同事问我在观察什么新型材料,我说是楼下捡的天然湿度传感器。他们笑的时候,离心机还在角落里发出均匀的嗡鸣。窗台上那盆实验失败的苔藓正在变褐,边缘卷曲的形态让我想起老家阳台上枯死的吊兰。
入伏那天,密封盒里的东亚砂藓突然冒出三根细小的孢蒴。手机天气软件弹出高温预警的同时,这些不足两毫米的棕色圆柱体正在完成它们的生殖周期。我把这个现象发在朋友圈,配了张用单反微距拍的照片。点赞最多的评论是:"这不就是墙上的霉斑?"
昨夜暴雨,今早查看配电箱后面的采样点。水流在水泥墙面冲出新的沟壑,原先的苔藓群落被冲散成若干绿色孤岛。用游标卡尺量了量残存的最大苔藓块,直径11.34毫米。突然希望秋天来得晚些,给这些靠叶绿体吃饭的原始植物多留点扩张领土的时间。
装样本的乐扣盒子还在窗台上晾着,厨房纸上的水渍形成不规则边界。电脑散热器继续吹着40℃的风,某个瞬间觉得人工环境里的苔藓和写字楼里的我们,可能共享着相似的生存算法。